小雪落在车顶上 第14节

作品:《小雪落在车顶上

    明明发朋友圈的她提前p过。
    两幅面孔的简雪临绝望,破罐破摔,滑起那些相片,旧日的记忆像风原一样吹回来。面对静止的群星与绿野,她发出与当初一样的赞美:“阿勒泰是很漂亮。”
    她斜扫芥川纮一眼:“你是不是看了照片也想去玩?所以买了书?”
    座位里静悄悄的,有乘客溢出轻微的鼾声,简雪临清楚地听见,大脑里有另一个声音,也在发问:是不是因为我?因为我去了那里?因为我在场?
    芥川纮不确定地说:“应该吧。我想的是,书里或许能找到解答。”
    “那找到了吗?”简雪临把手机挪远,让书本重归其上。
    芥川纮说:“找到了。”
    “在哪儿?”
    简雪临信手翻页,这次她看得仔细了一点,页码缓缓地掠过,当中有一段被划下。
    翻过了。
    她连忙倒回去。
    应该是贴着直尺标记的,墨蓝色线条格外平滑。
    「我看到全世界都是一场透明的倾斜,全世界都在倾向风去的方向。我的头发也往那边飘扬,我的心在原地挣扎,也充满了想要过去的渴望。」
    心脏剧烈地跳起来,简雪临不自觉地屏息,往后翻页的动静,也变得微弱。
    确认整本书唯独那段被划线,她努力自若地退回来,用手指着,“是这个吗?”
    男生一言未发,简雪临掀眼,目光找过去。
    他没有看书。
    他在看她。
    第12章
    第十二场雪
    同一个夏天,她在看真实的阿勒泰,他在看书里的阿勒泰。
    因果不言而喻。而被当成答案的人,心隐隐提着,有很多、更多的困惑。
    为什么是她。
    在简雪临对自己的客观认知里,她不算很漂亮的女生,尤其去到上海后,上班的地铁上除了疏于打理的社畜,就是潮到叫人移不开眼的摩登男女。
    怎么能把那么多种颜色的服饰,又那么和谐地归拢到身上的。
    简雪临常看着他们怔神,但她也不是土老帽,介于中间值,要说庸常有点过,毕竟任职微软算个金字招牌。
    有一次电话面试,hr在那边问:“你为什么会从之前的公司离开?”
    那瞬间,她脑海中滑过很多无懈可击的回答,战略调整,部门收缩,项目被砍,职场的不确定性让她更加想要去到一线,贴近用户,创造价值。
    可实际情况就是,她不够优秀吧。
    如果优秀到无可或缺,怎么可能无法在暴雪中站稳脚跟。
    爸妈在视频通话里劝她:就算工资没以前高,也先找个稍微差点的干着,边走边看,总比每天赖在家里好。
    简雪临难过地瘪瘪嘴:从小到大,你们一直肯定我的做到最好,怎么现在又要我将就了呢。
    最引她为傲的人,都在自我说服,接纳她的滑坡。
    那眼前的这个日本男生呢。他知道她的现状吗?他们从所未见。在他的幻想里,简雪临是那个即使胖了二十斤,也能在草原上素着张脸,明媚大笑的女孩儿吧。
    她适时地转移话题,眨眼:“我脸上有东西么?”
    芥川纮没有挪开目光,准确地研判:“有一些怀疑。”
    简雪临瞠然。
    芥川纮微微笑,回到书里:“我划出来的就是答案。”
    简雪临跟着看那段:“原来你想去感受阿勒泰的风啊。”
    她帮忙打破滤镜:“风里有牛羊粪的味道。”
    芥川纮满不在意:“我闻过的还少么?”
    简雪临讷一下,对哦,他是兽医,她血腥地问:“那你杀过兔子或小白鼠吗?”
    芥川纮把书拿过来阖上,一边修正:“那是解剖。”
    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,短短三天,芥川纮的中文水平突飞猛进,从小学生变成了大学生。这种观感在车厢传出中文播报时,就更彰显了。
    复古的女声让她以为坐在开往朝鲜的列车上,满是七零年代风味。
    简雪临忍不住地笑:“你们的jr应该派你去播报,不然听起来不像发达国家。”
    芥川纮说:“北海道本来就是乡下。”
    “比我们的乡下好看,”日本的一户建色彩饱和,像由丙烯颜料绘制,不似江苏平原,墙瓦都偏深。它们陷在雪里,头顶“奶盖”厚密,看起来比奶茶杯口的真实版还可口。
    他们在旭川站下,然后转车去美瑛。
    更换的车辆非常有趣,短短的,像两截拼接的巴士,游客众多,挨个上车时已经没了座,局促的过道里,还有人带着拉杆箱。
    发觉会硌到简雪临腿窝,芥川纮跟那个带行李的男生知会一声,与简雪临换位置。
    男生以为他是中国人,老乡见老乡:“你们从哪儿来啊。”
    听是北方口音,芥川纮顺势玩起cosplay:“江苏。”
    简雪临诧然盯他。
    男生不太相信:“真江苏假江苏啊?我怎么听说江苏的从不说自己江苏人?”
    “无锡的。”芥川纮很是泰然。
    “哦——”
    简雪临开始按住鼻子偷笑。
    “你们从旭川上的?”
    “不是,札幌过来的。”
    “札幌过来要多久啊?”
    “一个半小时。”
    一个半小时——也太地道了,简雪临仰看近在咫尺的下巴,她鲜少见到能把高领毛衣穿得这么标致的人。
    当他的笑眼垂下来,她就完全遗忘他修长的脖颈了。
    “你是无锡人?”趁那哥们不再关注他们,她小声刁难。
    芥川纮竖起一只手,五指舒张:“五分钟的无锡人。”
    简雪临偏开脸,合不拢嘴:“他居然完全没看出来。”随即颔首肯定:“出师了,hiroshi-san。”
    框架眼镜是要比美瞳舒服,但也比美瞳麻烦,尤其从下车到站内,穿过铺满白雪的月台,甫一入门,镜片就聚敛雾气,简雪临成了半瞎人士。
    她爱演地轻呼:“啊,my eyes!my eyes!”
    芥川纮低头观察,笑了。
    周遭朦胧,她肩头的包忽而被一股劲拽住,往一边去。正要摘眼镜擦拭的简雪临愣愣,不确定问:“你在拉我吗?”
    但他没碰到她身体任何一处欸。
    “在拉乌萨奇。”
    神棍女士甜甜地笑了,因为双眼被遮挡,笑的范围缩小了,也更浓郁了,她说:“你别拉坏了!”
    高大的身影驻足检查,报平安:“没有破损。”
    安全无阻地穿越小而拥挤的站台,清冽的空气再度拂面,视野重新明朗,简雪临呆住了。
    她从现实世界走进了童话书。
    美瑛小镇是藏在衣橱里的纳尼亚传奇。
    白,满目的白,触手可及的白,房屋全像斜切的,错落有致的奶油糕点,树莓味儿,芒果味儿,还有双拼,全都那么童趣,那么可爱。
    简雪临见过晴天雨,没见过晴时雪,她泡在亮晶晶的、从天而降的糖粉里,词穷地复读:“好好看,好好看。”
    还有好多韩国人。
    比起被国人占领的天狗山,美瑛小镇则是思密达圣地,街道人烟稀疏,三两迎面的,多是特征鲜明的韩国游客。
    路过他们,简雪临压低声音:“听说你们日本人不喜欢韩国人。”
    芥川纮说:“中国人也如此吧。”
    简雪临总结道,“我们三国人好像都平等地讨厌彼此。”
    芥川纮划清界限:“我不在那些人里面。”
    “好啦,”简雪临用手套接雪花,看它们在蓝色毛流上短暂安家:“知道你是支持世界和平的左人了。”
    她好奇起来:“不过你家是研究什么中国文化的?”
    芥川纮说:“我母亲在东大任职,研究中国传统节令和东亚比较民俗学。”
    “外公呢。”
    “他是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初代会员。”
    “这么牛?”简雪临霍然瞪眼,同步翻译牛的意思:“牛就是非常sugoi。”
    她饶有兴致地侧向芥川纮:“那你呢,”底蕴如此丰厚:“肯定不止软笔书法这么一个中国技艺吧?”
    芥川纮笑回:“我会陪中国人散步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简雪临失语一秒,低头去看他们平行的大小鞋印,“yabai!(太强了)”
    芥川纮有点吃惊:“这又是从哪里学到的?”
    一生要强的中国女人昂高下巴:“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