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7章

作品:《我不是男同

    常小秀继续道:“自乐,婆婆老了,也要入土了,很多话也说得稀里糊涂,你?不要怪婆婆啊。你?性格跟你?妈妈太像,要强,无法忍受污点的存在,但生活里就是会存在许多打击和挫折。”
    “你可以因为被欺瞒所以恨妈妈,这是应该的,也是她应得的,也可以恨我,毕竟常小秀连快死了都不安宁。”常小秀笑了下?,她盯住摄像头?,一字一顿,“但是不要恨自己?,不要放弃现在拥有的东西,好不好?答应婆婆好吗?”
    “无论如何,在作为你?外婆的这十多年里,我为你?的成长感到无比的自豪,依旧希望你?健康、平安、长乐。”
    常小秀抬起了手,像是要抚摸什?么,严自得往后面缩了缩,他?把这个抚摸留给严自乐。
    在最后,常小秀说:“自乐,睡一觉吧,相信婆婆,第二天醒来,一切都会更好。”
    啪嗒。
    “自乐,想必你?……”
    视频继续循环。
    严自得却像失去所有力气那样趴倒在桌面。书?桌上散落着几张纸页,一张是严自乐的遗书?,其他?部?分则是他?的诊断报告。
    严自得在进门时就看见遗书?,严自乐在细节方面总是这样,他?连写遗书?都要做到大大方方,纸张是他?从作业本上撕下?来的横线纸,边缘撕得整整齐齐,他?在最上面也工工整整写了两个大字:
    遗书?。
    像是很郑重在写,十分用?力地在道别。
    这张纸被严馥早已反复看过,但轮到严自得,他?却没有勇气,不敢下?看。相反他?从柜子边缘翘起的纸张翻出?了那封诊断报告,上面白纸黑字写着遗传性常染色体4型基因突变。
    严自得知?道这种病,他?曾在生物?书?上学到过,病发?后病人会在很短时间?内丧失行动?能力,四肢扭曲,精神陷入谵妄状态,至今无药可医,只能靠药物?缓解。今天在葬礼上出?现的女人——严自乐的亲生母亲,就是该种疾病的患者。
    诊断报告上的落款日期正是不久前严馥开始带着严自乐早出?晚归的时间?。
    再结合严自乐之前行为的种种怪异——严自得想不下?去了,他?的心像被绞碎那样发?痛,无法喘息,身?上的划痕也在此时齐齐作痛,像是被硕大的哀伤撑开,所有的伤痕都是一只流血的眼睛。
    原来在很久之前,严自乐就已经歪斜下?去,他?们背离,分别。而严自得却沉浸在所谓幸福的幻觉当中,无知?无觉踩着那么多的哀痛前行。
    严自得浑身?发?冷。
    肌理又涌起颤栗,严自得吐不出?一个字,说不出?一句痛,他?仅仅只是将自己?缩在座椅上,常小秀的话语依旧在继续:
    “……但生活里就是会存在许多打击和挫折。”
    严自得在一片缺氧中想,严自乐是如何面对这一切的呢?
    先是命运不公,让他?直面自己?的残疾,再者命运戏耍,让他?意识到自己?辗转的身?世。
    像要一寸寸敲碎他?脊骨那样,逼得他?弯下?,逼得他?跪下?,逼得他?舍弃自己?所有。
    严自得好痛,无法呼吸,痛在此时竟是肿胀的,身?体像是要被无法观测的哀痛撑爆。严自得变得很满、很重,他?缩在严自乐的椅子上,又像是融在其中,他?变成一滩泥,不住地流淌下?去。
    他?质问命运:“为什?么啊…”
    为什?么会是严自乐,又为什?么会是他?来代替我承受这一切?
    为什?么我如此愚蠢、自大,视而不见?
    为什?么这些痛苦不能平分?哪怕不是真?正的双生,也至少?看在我们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默契下?,将属于严自乐的疼痛倾斜于我一部?分。
    为什?么呢?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命运从不回答。
    严自得终于看向桌上那张白纸,他?展开,用?手指一寸寸压平,抻直,他?碰到笔迹,又像是碰到那晚严自乐攥笔的手指。
    他?像是思忖许久才落笔:
    妈妈,我需要尊严。
    我不后悔。
    我也没有怪罪任何人,我理解事情的所有的无可奈何。
    妈妈,请原谅我。
    在这行之下?,严自乐又纠结了好久,笔尖在白纸上洇出?好几个墨点。
    他?隔了一片空白,最后写道:
    严自得,我也不怪你?。记得好好生活。
    但是严自乐,你?口中的好好生活,究竟是要怎样地生活呢?
    好遗憾,严自得不知?道。
    -
    严自得在严自乐死后的第三天选择离开家。
    严馥没有问他?为什?么,也没有阻拦,她站在门口,日光扑在她脸上,严自得回头?看时恍觉妈妈变作一根蜡烛,她寂寂燃烧着,蜡泪堆积在她脚掌。
    严馥沉默,她有点累了,这几天她处理着严自乐抛下?的一切琐事:他?的父母、他?剩半截留存在世间?的人生、还有他?户口上的母亲——属于严馥自己?的情绪。
    她实在疲惫,这种感觉像是披着一条沾满水的毯子,严馥时不时就要觉得自己?即将沉下?。她没有更多的力气再去阻碍什?么,这几天睡觉她也总想起妈妈,想到那间?病房。
    在那间?病房里她第一次看见严自乐,婴儿小小地窝在手臂,柔软得像团面团。严自乐不吵不闹,睁着乌黑的眼睛看向她,严馥用?额头?轻轻印在他?的面颊。
    “自乐,从此之后我就是你?的妈妈了。ma——妈,这么读的。妈妈。”
    那是一个午后,严馥对这样的午后记忆总是清晰,可能因为日光太盛,曝光到回忆里的其他?边角都不够深刻。
    记忆里收到严自乐的那条诊断报告也是这样一个午后。严馥当机立断,停下?手头?上所有的工作去找严自乐。
    她赶到时严自乐坐在医院长廊上,垂着眼,寂然得像张纸片。
    其实严自乐当时的状态比严馥想象的要好,他?没有哭,也没有露出?很崩溃的神情,像严馥所认为的完美继承人那样,连痛苦、脆弱这样的情绪都整理得很好。
    严自乐看见她来了,表情终于是裂了丝缝隙,假面碎裂,他?袒露出?不知?所措的模样。
    声音好轻叫她:“妈妈。”
    “ma——妈,这么读的,妈妈。”
    严馥的心当即就塌陷,她深呼吸,快步朝他?走去,她坐在严自乐身?边,伸出?双臂轻轻拢住他?。
    严自乐身?体起初有些僵硬,严馥也是。自从严馥工作稳定后,他?们之间?很少?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地贴近了,他?们之间?不再像是母子,而更像是上下?级。严自乐太久没有获得来自妈妈的拥抱了,但他?依旧很快放松了身?体,脑袋轻轻埋在妈妈的脖颈。
    严自乐面色苍白,喃喃:“妈妈,为什?么啊。”
    严馥稳着一口气,她背脊挺得笔直,她拍拍严自乐,语气不曾犹豫一分,她告诉他?:“没事的,能治好的,一切都能治好,我们家是做什?么的你?忘了?相信妈妈。”
    但事实上,这种基因病严氏医药早已投入了上百亿资金去研究,之前招安过来安朔目的也是为此,但直到现在依旧没有突破。
    令严馥更没有想到的是,在后续几次治疗的过程中,严自乐的亲生父亲竟然找上了门。在抛弃严自乐后他?也曾犹豫过,回到医院看时见到了严馥,严馥给予了他?足够多的封口费,并要求他?不得出?现在严自乐面前。
    这十多年来,严馥都做得很好,她特意要安保记住那个男人的脸,也特意将严自乐保护在没有他?的范围内,但就那一次,严自乐去到医院,见到男人,男人带着他?来到同一层的病房,他?领着他?见到了自己?的亲身?母亲。
    本该成为自己?母亲的女人面部?狰狞,她四肢扭曲,以一种非人的姿态折倒在病床上,她尖叫着,旁边是来来往往的护士,他?们商量着给她注射镇定剂。
    男人开了口:“儿子,我本来是不打算找你?相认的,当时抛弃你?是无可奈何,家里实在没有钱了,我们也没有脸再来见你?。但你?看,你?妈妈最近状态太差了,医生也说没有几天了。她清醒的时候念你?,疯的时候也喊你?,我就是想让她在离开前能看看你?。”
    严自乐听到病房里的女人含糊着尖叫:“儿子,我的孩子!”
    他?如坠冰窖。
    就是这么一个正午,严自乐踉跄回到家,他?像是失去所有理智那样大叫。涕泪满面,五官皱在一起。
    他?问严馥为什?么。扔出?的书?本像实体的愤怒那样砸向地板,地面被砸得哐哐响。
    严自乐红着眼睛看向严馥,问:“我到底算是什?么?一个你?儿子的替身??一个影子?一个护卫?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挡箭牌?可以为你?儿子去死的替死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