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二回事到无心不苟欺

作品:《抹青(gl)

    南山坐落在扬州南郊,这块地曾被东瀛人侵袭过,荒凉凄清,不常有人走动,距离此地最近、唯一有烟火气的地带,那只有南城门前的那家茶肆。三人抵达此处时已是正午,便择地用了午膳。
    进食不到一刻,茶肆的老板忽然靠近,哈腰道:“客官可吃得开心?”
    柳青竹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,问道:“怎么?”
    老板连忙堆起谄媚的笑颜,热情道:“本店最近新收录了一本话本,客官可想听上一听?”
    柳青竹问道:“什么话本?”
    “哎哟,这可说来话长,”老板支起身子,将掌心一合,娓娓道来,“远近皆知,这南山穷山恶水,是个吃人的地方,其中险恶,不必自说,某天,有个侠客不信鬼神,非要上山探上一探,不出所料,这山里起了大雾,侠客很快迷失其中,就在他气息奄奄之夕,不远处,出现了一间洞窟,侠士走入其中,竟发现这洞窟中有着满目奇观,是十四幅栩栩如生的壁画,署名为’千相画师‘……”
    “我问你话本讲的是什么?”柳青竹眉头一蹙,不耐烦地打断道。”
    “ 诶,客官莫急,”老板摆起一只手,继续道,“侠客见了壁画,觉着神清气爽,有着无穷的力气,便将这壁画的所刻画的故事摘录下来,出了洞窟,那阴冷湿气也随同白雾散去,侠客平安无事地下了山,还将这个故事制成话本,市井传芳。至于这个故事嘛,那更是精妙绝伦,讲得便是那精绝圣女咸鱼翻身的故事。”
    柳青竹神色微动,问道:“精绝圣女?”
    “您竟不知?”老板瞪大了双眼,故作震惊道,“那可是制出精绝心蛊和无名解的传奇女子。”
    闻言,柳青竹撩起眼皮,意味深长地抿了口茶,婉玉心领神会,掏出一靛银子,重重地拍在桌上,老板刹时喜笑颜开,搓了搓干燥的双手,将那靛银子塞入袖口,然后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折扇,在胸前展开,那屏水墨扇面上赫然四字——天道酬勤。
    “故事嘛,自是从精绝国三公主降生那日说起……
    三公主降生那日,天有异象,白虹贯日,巫祝占卜后禀告女皇:公主命格至阴,十五岁时恐有生死大劫。”
    女皇爱女心切,命人寻来八字相合的牧羊童南蒂,以红绳缠手足,朱砂画符咒,将二人命格相连,用南蒂体内阳气镇压三公主体内阴气。当南蒂阳气寿元耗尽之时,三公主方能平安渡劫。
    此后十年,南蒂同三公主同吃同住,形影不离,南蒂日渐枯槁,三公主愈发健硕。南蒂一心等死,却在某日发现毒蝎与血藤相生之妙,暗中培育出奇异蛊虫。某日她跪献白玉瓶,瓶中荧光流转:“此乃精绝心蛊,可保肉身不腐,更能化人为傀。”
    女皇见识其中奥妙,心中大喜,当即封南蒂为圣女,摧毁命格线,另择童子替灾。三公主偶然发现真相,夜访圣女宫,见南蒂蜷缩榻上,怀中紧抱玉瓶如濒死困兽。
    “你可知这十年.…..”少女面色惨白,咳出血沫,我夜夜如坠冰窟,而你榻前炭火……从未熄灭。”
    三公主潸然泪下,上前拥住南蒂,南蒂却面露狠毒,阴寒道:“我是个命薄之人,请殿下同我一起下地狱吧。”
    话音未落,女皇带兵破门,就要取其性命,南蒂突然大笑,将玉瓶狠狠砸向金砖,道:“瓶中是我所制之毒,名唤无可解,如今已然深植你们体内,黄泉水冷,我要你们母女二人陪我一同走。”
    女皇气急,当即将南蒂押入地狱。
    “此后?”柳青竹目光随着说书人的动作望去。
    只见说书人将折扇一合,笑呵呵道:“此后请听下回分解。”
    三人脸一黑,将说书人暴揍了一番。
    “女侠饶命!”说书人被打得抱头鼠窜,连连告饶,“流行于市面上的故事到此为止,一分良心一分钱,我也不能瞎编后续诓骗你们啊。”
    柳青竹冷笑道:“那千相画师是何人?洞窟又在哪?”
    “我、我一概不知……”说书人巡视着四周,声音越来越小,随后脸色变得铁青。
    柳青竹察觉出异常,用余光浅浅扫了一眼——不知何时,那隐秘的角落上坐着几位零散的客人,喝茶的动作轻盈,脊背端直挺拔,一看便知是练武之人。
    蓦然,一扇掩着垂珠帘的厢间掀起一角,一片粉樱从罅隙中飘零出来,在空中娉婷摇曳,最后稳稳落在柳青竹的鬓边。一时间,杀意四起,耳畔传出兵器的嗡鸣,店老板见多识广,明白这群人来意,跪下求饶几句:“各位爷爷姑奶奶,小店经营不易,切勿打砸,切勿打砸。”
    言罢,老板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茶肆。
    婉玉脸埋在阴影中,目光在周身梭巡着,腰侧七星龙珠缓缓出鞘,半隐透着凛冽的寒光。柳青竹岿然不动,用两指将剑柄抵了回去,望着四周道:“谋财,还是害命?”
    话落,周身传来窃窃私语的低笑,垂珠帘北风卷着泄出了一线天,一扇屏风后传出沉闷的抵语:“你的气运不太好,有人花了大价钱要买你的命。”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那便是害命了。”柳青竹鬓边落下一滴冷汗,道,“请报上姓名来。”
    空气霎时安静,过了良久,那面屏风后的人才道:“樱冢阁,风云奕手。”
    此言一出石破天惊,柳青竹和婉玉的视线猛然落在百里葳蕤身上。百里葳蕤错愕地望着四周,面上显出半缕紧张。
    刹那间,围绕在周身的气息凝固,暴露的视线交织在一起。柳青竹冷笑一声,端详着百里葳蕤,徐徐道:“原来,是在这等着我呢。”
    “不,”百里葳蕤拧着眉,道,“我没有想……”
    “滚。”柳青竹面容淡然,轻飘飘吐出一字。
    下一瞬,一件通体漆黑的飞镖穿过帘幕,直冲柳青竹的方向,还不等婉玉拔剑,百里葳蕤直接将利器抓握在空中,锋利的刀缘割入皮肉,掌心渗出滚滚热血。柳青竹诧异地望着她,僵持良久,帘幕后人寒声道:“百里葳蕤,你要背叛樱冢阁吗?”
    质问声回荡在茶肆中,飞镖“哐当”一声落地,百里葳蕤已然疼出一声冷汗,垂着眼睫道:“我从未皈依谁,心慕之人在身侧,我只是一时惶恐。”
    柳青竹拧起了眉,只见百里葳蕤耷拉着脑袋,一只手滴着血,另只手拔出佩剑,静谧的环境中闪过一声荡鸣。
    “你们走吧。”百里葳蕤神色晦暗,半透的昏光切割在她的背脊上,如同身处阴阳两界中。
    “你……”柳青竹怔怔地望着她,欲言又止。
    刀剑四起,百里葳蕤挡在她身前,吃力地接下一招。又有几人冲着柳青竹侧方袭来,婉玉拉着她侧身一躲,百里葳蕤立马接上,挡开那群人。
    几人缠斗片刻,柳青竹瞄准机会,从茶肆一侧的雕花木棂钻了出去,还拽着浑身是血的百里葳蕤一同跑了。
    身后的人穷追不舍,三人只好裹着一身的血上了南山。一路奔至第二十棵枯木,柳青竹终是体力不支,跌倒在地,膝骨重重砸在枯枝中,骨头碎裂般的疼痛。婉玉吃力地扶起她,却见被柳青竹死命拽着的人已然昏死,衣裳破破烂烂,露出皮肉上触目惊心的刀山。
    柳青竹虚弱地喘着气,道:“不用管我,看看这孩子如何了。”
    婉玉只好扶着她在一棵树下歇息,用七星龙珠给她垫着腰,再回原处探查百里葳蕤的情况。少女双目紧闭,仍紧握着断了半截的剑,左手掌心的伤口触目惊心,勉强用撕碎的袖口止住了血。半晌,婉玉抬头道:“左手算是废了。”
    “废了?”柳青竹颦蹙双眉。
    “刀口深入经脉,若不及时医治,怕是简单的抓握都做不到。”婉玉回道。
    柳青竹沉吟良久,才暗戳戳地讽刺道:“自作孽不可活。”
    婉玉回头望了一眼山下,瞧见那帮人的身影悄然匿去,道:“他们似乎没追上山。”
    说着,山林两路的迷雾蓦然袭来,裹挟住三人的身影。柳青竹沉默地望着四周,觉出些许异常来。南山是鬼山的名号果真名不虚传。思忖片刻,她道:“眼下只有硬着头皮上山了。”
    婉玉瞥了一眼脚边气若游丝的少女,试探地问道:“还要带上她么?”
    柳青竹顿了顿,道:“带上,此事尚有蹊跷,我倒还有很多话想问她。”
    言罢,柳青竹的目光极冷,幽幽落在那团血人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