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厌恶他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,但更厌恶……
作品:《踩过三个月亮后抵达春天》 周叁下午,纽约的阳光透过百叶窗,在 Dr. Evelyn Chen 诊疗室的浅色地毯上投下规律的斜纹,像某种无声的秩序。空气里有淡淡的香薰,试图中和掉诊疗关系中固有的紧张。
程汐坐在那张米白色的单人沙发里,姿态无可挑剔地优雅,仿佛只是来赴一场下午茶。她穿着一件剪裁简洁的深灰色连衣裙,只有她搁在膝上、无意识绞紧的手指,泄露了主人内心的不安宁。
Dr. Chen 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椅上,手里拿着一个并不记录什么的笔记本,目光温和而专注。“程小姐,”她声音平静,带着职业性的暖意,“这是我们第叁次会面了。上次我们谈到,你感觉自己身上有一种……破坏性的冲动,尤其在和你伴侣的关系中。能具体说说,这种‘冲动’通常在什么时候出现,又以什么形式表现吗?”
程汐的视线落在窗外那一片被精确切割的绿地上,沉默了片刻。“……在他试图靠近的时候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,“尤其……当他试图表现得像‘过去’那样。像那个……我以为我爱上的人。”她用指甲掐着手心,留下浅浅的月牙印,“就会觉得……恶心。一种生理性的反胃。”
Dr. Chen 点点头,没有打断,只是耐心地等待。“这种反胃感之后呢?你会怎么做?”
“我会推开他。用……最伤人的话刺他。”程汐的眼神飘忽了一下,似乎不愿回忆那些具体场景,声音更低了,“或者……命令他做一些……他不喜欢,或者……作践他,也作践我自己的事情。”
“当你这样做时,你内心的感觉是怎样的?” Dr. Chen 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里的犹豫和自我批判。
“……空。”程汐吐出这个字,眼神黯淡下去,“一开始或许有那么一点……报复的快感?但很快就消失了,只剩下空。像往一个无底洞里扔石头,听不见回响。”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还有……厌恶。厌恶他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,但更厌恶……这样做的我自己。”
“听起来,你既渴望惩罚他的欺骗,却又在这种惩罚中感到痛苦和自我消耗。”Dr. Chen 总结道,“这种强烈的矛盾感,让你感觉自己‘不对劲’,对吗?”
程汐闭上眼,点了点头。是的,不对劲。像身体里住着两个互相撕扯的灵魂。一个还残留着对“Dante”那份纯粹热烈的依恋与温柔,另一个则对“白予澈”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背叛与算计恨之入骨。而这两个灵魂,都寄居在她这具疲惫不堪的躯壳里,日夜交战,让她不得安宁。
“你经历过其他的分手,”Dr. Chen 话锋一转,语气依旧平缓,“比如,和白璟烨先生。那次的分手对你来说也很痛苦,但似乎……这次的反应,尤其这种持续的、针对伴侣的攻击性行为,更为强烈和复杂。你觉得是为什么?”
提及白璟烨,程汐的眉头深深蹙起,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屈辱与厌恶。“那不一样。”她声音骤然绷紧,像拉到极致的弓弦,“那次是……彻底的羞辱。感觉自己像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垃圾、一个天大的笑话!”
Dr. Chen 耐心地等待着,给她空间去整理那份激烈的情绪。
程汐深吸了一口气,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“他被下药了,没错。但他把沉清溪推出了房间——就像他七年前做的那样,保护她,——然后,”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混合着愤怒与冰冷的嘲讽,“然后他打电话叫我过去!他把我当什么?清理现场的工具?还是……送上门的替代品?!”
“而最可笑的是……不,是最恶心的是,”她的声音压低,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,充满了刻骨的恨意,“在那之后……在我被他像对待一件物品一样粗暴对待的时候,他居然……他居然喊了沉清溪的名字!那个瞬间,我只觉得……荒谬透顶。你为了她的纯洁,却在我身上发泄兽欲!”她并不知道白璟烨被下药后触发了深层的心理创伤和记忆混乱,在她看来,这就是最直接、最残忍、也最不可饶恕的背叛与践踏。——虽然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替身,五年的相处也确实滋生了感情,但这一刻,所有的温情脉脉都碎成了最锋利的玻璃碴,将她刺得体无完肤。
“那次的屈辱和愤怒,你是怎么处理的?” Dr. Chen 看着她因回忆而微微泛红的眼眶,温和地追问。
程汐再次沉默了。下唇被咬出一道浅浅的血痕。她想起了言溯离。想起那个被她当作武器、当作宣泄口的男人。
“……我找了另一个人。”她低声说,声音里透着一股筋疲力尽的漠然,“一个……当时觉得能‘用’上的人。”
“言溯离先生。”Dr. Chen 平静地接话,没有丝毫评判意味,“在那段短暂的关系里,你的感受是怎样的?它帮助你消化了对白先生的愤怒吗?”
程汐扯了扯嘴角,那笑意比哭更难看。“消化?更像是……饮鸩止渴。”她回忆起那些充斥着掠夺与占有的夜晚,言溯离身上有种近乎野性的、原始的力量,让她畏惧,却又奇异地……被吸引。“他很……不一样。”她斟酌着用词,眼神里是自己都无法完全解析的复杂,“跟他在一起,没有任何温情可言,只有最直接的……欲望和征服。很失控,身体像不属于自己,被一种强大到近乎蛮横的力量攫取着。”
她顿了顿,似乎在与某种不愿承认的记忆对抗。“老实说,”她抬眼看向 Dr. Chen,眼神带着一丝挣扎和困惑,“我很不喜欢那种感觉。但我的身体……有时候会背叛我的大脑。那种近乎粗暴的亲密,那种纯粹的、不掺杂任何伪装的索取……有时候会让我短暂地忘记一切,甚至……可耻地沉溺其中。”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,“但理智告诉我,那太危险了,像毒品。那种吸引力是病态的,会把人彻底拖入深渊。所以我很快就结束了,我必须逃离。”
Dr. Chen 敏锐地捕捉到她描述中身体与理智的撕裂,以及那种既抗拒又被吸引的矛盾张力,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“听起来,与言先生的关系虽然短暂且让你警惕,但其强度和某种原始的吸引力,给了你一种‘失控’的体验。那么回到现在,在你和白予澈先生的关系中,你似乎……正试图通过惩罚和命令,来牢牢‘掌控’局面,避免再次失控?”
程汐愣住了。掌控?她从没这样想过。她只觉得自己像个走投无路的困兽,对着那个摧毁了她一切信任的罪魁祸首,疯狂地撕咬,发泄着无处排遣的痛苦和恨意。
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她茫然地摇头,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脆弱,“我只是……恨他骗我。恨他用一个完美的‘Dante’作为诱饵,毁了我……我唯一一次……真正……”她哽住了,那个“爱”字,在经历过如此算计和不堪后,变得无比沉重,烫得她无法说出口,“……毫无保留,放下所有戒备去爱的人。他把我的真心……踩在脚底下,碾得粉碎。”她的声音低下去,带着无法掩饰的痛楚,“我甚至不知道,这份爱,现在还剩下多少……也许只剩下恨了。”
“你恨他,是因为你曾经,或者现在,仍然……”Dr. Chen 看着她,目光里充满了理解和深刻的悲悯,“……非常非常爱他,是吗?程小姐,欺骗之所以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,恰恰是因为它攻击的是我们最珍视的情感根基。你此刻的痛苦、愤怒和看似矛盾的行为如此激烈,或许正是因为,你对‘Dante’,以及他所代表的那段感情,投入了远超你自己评估的、深沉而真实的爱。而这份爱,现在被‘白予澈’这个身份带来的背叛,彻底玷污了。”
程汐猛地抬起头,眼中瞬间蓄满了水汽,却倔强地不肯让它们落下。她死死咬住嘴唇,直到尝到更浓的血腥味。
爱?是。她爱过 Dante,爱到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全然交付、不再漂泊的归宿。所以当虚假的幻象破灭,露出底下那个工于心计、步步为营的白予澈时,她的世界才会崩塌得如此彻底,如此惨烈。恨意有多汹涌,只是因为那份爱意曾经有多么纯粹,多么炽热。
Dr. Chen 静静地看着她,等待她情绪稍稍平复。“你现在用惩罚和冷漠来对待他,像筑起一道坚冰。但这道冰墙,似乎并没有让你感觉更好,反而让你和他也一同被困在寒冷之中,承受着痛苦和自我厌恶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愈发轻柔,却直指核心:“你觉得,这种方式,能帮你走出困境吗?”
程汐没有回答。她只是疲惫地向后靠倒在柔软的沙发里,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