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他妈要是不来!你是不是就准备把自己毁

作品:《踩过三个月亮后抵达春天

    阳光,在  Dr.  Chen  诊疗室那道分隔室内宁静与室外喧嚣的百叶窗上,曾是规整的斜纹,一种理性的几何图案。而此刻,当程汐独自一人,将自己重新抛入曼哈顿午后那片喧嚣沸腾的熔炉时,阳光便化作了千万根烧红的细针,毫不留情地刺穿她裸露的皮肤,直抵内里那片溃烂的疮痍。
    Dr.  Chen  的话语如同在平静水面投下的巨石,余波至今未息,在她脑海中反复冲刷、撞击。“……你恨他,是因为你曾经,或者现在,仍然……非常非常爱他……欺骗之所以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,恰恰是因为它攻击的是我们最珍视的情感根基……”
    爱。这个字眼带着滚烫的、羞耻的烙印,生生烫在她心上。是的,爱。不是  Dante  那个精心雕琢、完美无瑕的幻影,而是白予澈——那个藏在光鲜皮囊之下,用谎言与算计将她诱入陷阱,最终亲手打碎了她所有信任的,真正的他。她爱上了那个毁掉她的人。这认知本身,就像吞下了一把碎玻璃,让她从灵魂到胃腑都绞痛痉挛,泛起阵阵恶心。多么可笑,多么下贱!她唾弃这样的自己,一个在泥沼里打滚、还妄图辨认星辰倒影的蠢货。这世上最残忍的酷刑,莫过于此——明知是毒,却已上瘾,在清醒的痛苦中沉沦。
    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,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,任由城市的声浪与光影将她淹没、冲刷。高跟鞋的节奏从最初的急促不稳,逐渐变得拖沓、麻木。天色由金黄转为瑰丽的紫红,再沉淀为墨蓝,最终彻底被夜色吞噬。华灯初上,这座欲望都市褪去了白日的伪装,露出光怪陆离、充满诱惑的真实面目。
    然后,她停住了脚步。在一个略显僻静的街角,一家店面的招牌吸引了她的视线——“Green  Leaf  Dispensary”。柔和的绿色霓虹灯勾勒出叶子的轮廓,设计现代而低调,透出一种奇特的、混合着健康理念与禁忌诱惑的气息。从小受的教育让她一向对这类场所敬而远之,虎门销烟和南京条约是写在骨子里的基因锁。可今晚,那扇泛着幽光的玻璃门,却像一个黑洞,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。
    进去吧。一个声音在她心底低语,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、近乎恶毒的怂恿。去试试看,那些据说能让人短暂忘却痛苦,飘飘欲仙的东西。或者,干脆就让自己脏到底,烂到底。既然心已经烂了,身体再沾染些污秽,又有什么关系?至少,能买来片刻的麻木,把这锥心蚀骨的清醒,暂时关在门外,不是吗?
    当一个人决意自我放逐时,地狱的门槛,有时也显得分外诱人。
    她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定某种决心,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。
    店内与她想象中的混乱迷离截然不同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植物清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味。灯光是精心设计的暖色调,空间开阔,陈列如同高端化妆品店或是有机食品超市,精致的玻璃柜里展示着包装精美、标示清晰的产品——从糖果、巧克力、饮品到不同品种、标注着复杂成分与效用的大麻花和预卷烟。几个穿着简洁制服、气质专业的店员正在低声为顾客提供咨询。这里的一切都在暗示着合法、安全,以及一种被精心包装过的“健康生活方式”。
    一位年轻的女店员微笑着迎上来,“晚上好,女士。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?是第一次来吗?”
    程汐点了点头,喉咙有些发干。
    “好的,没关系。我们这边有为初次体验者推荐的产品系列,效果比较温和,可以帮助放松、缓解焦虑。”店员引导她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,面前是一个触控屏幕,展示着各种产品的详细信息,“您可以先了解一下。我们有不同风味的软糖,也有效果更直接一些的雾化吸入器,或者,如果您偏好更自然的体验……”
    店员拿起一个密封的玻璃展示罐,里面是色泽深绿、结构蓬松的大麻花蕾,“这是我们很受欢迎的一个品种,‘星尘’,它的  CBD  含量较高,能带来很好的放松感,但不会过于强烈。您可以闻一下它的香气。”
    她犹豫着,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个冰凉的玻璃罐。那里面仿佛封印着一个潘多拉魔盒,一旦打开,或许就能获得短暂的极乐,但也可能坠入更深的深渊。
    就在这时——
    她的手机在她随身的手包里,如同心脏病发作般,疯狂地震动、嘶鸣起来。屏幕上跳跃的名字,让她瞳孔骤然一缩。
    言溯离。
    他怎么会……
    一阵莫名的心慌攫住了她。她下意识地挂断了电话,仿佛那铃声是什么罪恶的警报。但下一秒,手机再次固执地、尖锐地响起。
    女店员体贴地停下了介绍,目光带着一丝询问。
    程汐背过身,再次摁掉了那个纠缠不休的来电,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。一种被窥破秘密的恐慌和即将被捕获的预感,让她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。
    她转回头,强迫自己看向店员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我……我看看这个……”她指尖颤抖着,再次伸向那个装着“星尘”的玻璃罐,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用行动来对抗那份莫名的恐惧。
    然而,她的指尖还未触及目标——
    一只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,力道之大,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。皮肤上传来灼热的、熟悉的触感。
    程汐惊叫一声,猛地回头。
    言溯离!
    他站在那里,身形高大,面色铁青,下颌线绷得死紧。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此刻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、近乎骇人的风暴——是惊恐,是震怒,是痛心疾首,是某种被烈焰焚烧后的灰烬般的绝望。他死死地盯着她,眼神像要把她当场凌迟。
    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!”他的声音低沉嘶哑,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带着剧烈的、几乎无法抑制的颤抖。
    一股被当场抓获的羞耻、惊慌,以及差点就踏入禁区的后怕,瞬间化作滔天的怒火,席卷了程汐。她猛地甩开他的手,声音尖锐地反击:“你管我?!言溯离,你是不是有病!跟踪我?!”
    “我他妈要是不来!你是不是就准备把自己毁了?!”言溯离眼底血丝迸现,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臂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,“程汐!你清醒一点!看看你现在在什么鬼地方!”
    他的愤怒如此真实,如此猛烈,带着一种近乎毁天灭地的绝望,反而让程汐心底那点残存的理智被瞬间点燃。是啊,她刚才在做什么?她差点就……
    恼羞成怒的情绪彻底压倒了理智。她用力推开他,尖叫道:“放开我!我的事不用你管!你算什么东西?!滚开!”
    “跟我出来!”言溯离根本不理会她的挣扎,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,几乎是拖拽着她往外走。他的脸色铁青,下颌线绷得像刀锋,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“立刻远离此地”的强烈意愿。
    旁边的店员和其他顾客都被这突发的激烈冲突惊动了,那位女店员试图上前询问,“女士,需要我们报警吗?”
    言溯离猛地转头,眼神如冰刃般扫过去,用一种冰冷彻骨、不容置喙的语调怒道:“Mind  your  own  damn  business.  She's  with  me.”语气里的寒意和不容置喙的占有欲,像骤然降下的冰雹,让周遭的空气都瞬间凝固。
    店员被他骇人的气势震慑,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,没再说话。
    言溯离手臂一用力,在她又一次试图挣脱时,将她打横抱起,无视她的拳打脚踢和声嘶力竭的咒骂,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那家散发着危险诱惑的店铺,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宾利。
    司机早已拉开车门,言溯离几乎是将她“扔”进了后座,自己随即也挤了进来,砰地一声关上车门,隔绝了外界的一切。“开车!”他对着前方的司机低吼一声,声音里还残留着未消的怒火和后怕。
    “言溯离!你放我下去!你这个疯子!控制狂!”程汐像一头发怒的母狮,扑打着车窗和车门,徒劳地想要挣脱这个密闭的空间。
    言溯离坐在她身侧,胸膛剧烈起伏,额角青筋突突直跳。他死死按住她的肩膀,将她困在座位上。看到她这副激烈反抗、如同困兽犹斗的样子,他心底的恐慌、后怕和愤怒交织在一起,最终化作一股蚀骨的疲惫和……难以言喻的悔意。
    他怎么也没想到,白予澈那个混蛋的身份曝光,对她的打击会如此之大。大到……让她想要用这种方式来作践自己。他今天下午,其实就在那栋心理诊疗大楼。他的预约在程汐之后,是国内相熟的医生辗转推荐的一位纽约神经内科专家,他的失眠和焦虑已经严重影响到工作。他出来时,恰好看见程汐匆匆离开的背影,眼角似乎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。那一刻,他心头一紧,有种冲动想上前,却又生生止住——他怕自己一开口,她又说出那些伤人的话。于是,他鬼使神差地让司机跟了上去,只想着远远看着她,确认她安全。
    他看着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小时,看着夜色一点点吞噬她的身影,那种无助和脆弱让他心疼得无以复加。然后……他看着她走进了那家店。那一刻,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。血液瞬间冻结,一股灭顶的恐惧攫住了他——她要毁了自己吗?他疯狂打电话,她不接,他只能冲进去……
    如果…如果他今天没跟上来……光是设想那个可能,就足以让地狱的寒意爬遍他的脊骨。
    这份后怕,此刻转化为一种带着痛意的嘲讽。“我不管你?我要是不管你,你现在是不是已经飘飘欲仙了?!”他声音冷硬,带着惯有的刻薄,试图掩盖内心翻涌的心疼和恐惧。
    “我什么样子关你什么事?!言溯离,你能不能别再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了?!”程汐猛地转头,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,“是不是我走到哪儿,你都要像个背后灵一样跟着?!你烦不烦?!看到你这张脸我就觉得恶心!”
    她似乎觉得还不够,嘴唇抿成一条刻薄的线,每一个字都带着要把他彻底碾碎的恶意:“当初跟你在一起,就够让我后悔一辈子了!现在还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!你是找不到别的女人了吗?非要在我这儿犯贱?!”
    言溯离的脸色瞬间煞白,最后一丝血色也从他脸上褪去。他死死地盯着她,眼底有什么东西,在这一刻,轰然碎裂。
    “犯贱?”他低低地重复着这个词,然后,突然笑了。那笑声低沉,嘶哑,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。
    下一秒,他猛地倾身向前,左手扣住她的后颈,右手捏住她的下巴,迫使她抬起头。在她惊愕的、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,他滚烫的、带着烟草和绝望气息的唇,狠狠地、近乎惩罚般地,覆上了她的唇。
    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。这是一个充斥着愤怒、不甘、绝望、以及疯狂占有欲的撕咬。他撬开她的齿关,舌头带着侵略性的力道,席卷她口腔里的每一寸领地,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,烙上他永恒的印记。
    程汐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。她本能地想要挣扎,想要推开他,可双手被他牢牢桎梏着。那股熟悉的、带着蛮横力量的男性气息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,他的吻激烈而粗暴,带着一种让她战栗的强度。
    密闭的车厢内,空气仿佛都被点燃了。只剩下彼此纠缠的呼吸,和那带着绝望、愤怒、以及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病态依赖的激烈唇齿交锋。
    司机早已在第一个碰撞声响起时,就识趣地、无声无息地拉下了前后座之间的隔板,并将车停靠在了一个僻静的暗巷里,自己则推门下车,消失在夜色中,留下一个完全密闭、与世隔绝的空间。